淘气老爸

　　老爸年轻时就淘。他的腰一伸开特长，姑姑们说那是懒腰。考上高小（也就是小学四年级）那年，老爸高兴得躺在山坡上唱了半天，他认为自己有充足的理由不干活。大舌头村长教训他说：“瞅你这样子像什么新中国的鹅头（儿童）呀？”我爸说：“什么鹅头，还鸡脑袋呢！”基于他这些完全不同于一般农家孩子的表现，村里老人说，这孩子兴许有出息。
 
　　老爸年轻时淘得让人心惊胆战，在村里第一个考上了农机校，第一个插队到了兵团，第一个找了北京媳妇。总之他是紧跟时代的步伐，哪件时髦事儿也没落下。升格为老爸后，他依然贪玩儿。我妈中午回不来，他坚持打篮球不给我做饭，所以我只能眼巴巴地蹲在球场等，还得帮他记着比分，经常上学时间已到他还没下场，我只好又饿着肚子上学去。他还有一帮牌友，一到晚上就呼朋引伴打百分儿，怕我妈生气，他们就学鸟叫当暗号，所以很奇怪有一阵子大冬天的也能听到鸟叫。出门时我爸还低声下气地向妈请假，玩起来可就忘了时间，输了就画王八，输一把画一笔，很快一只王八就神气活现了，然后开始画蛋，我爸说第一个蛋要大一些，而且要画些血丝，因为生起来会比较费劲儿，以后就好了。这种蛋往往要画上一长串他才记得回家。

　　算了，我妈和我都学会了不和他计较，还年轻嘛，成熟一些就好了。可谁知这是我们一厢情愿，他自己并不认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一点没有打算成熟的意思，反而更加出格，看看他的表现就知道了。

　　30岁时，老爸被独自留在东北，我们随着妈妈返城了。一个中午，全家正在吃午饭，四合院门外风尘仆仆走进一个人来，摘下草帽一看，是老爸！在那个工作重于一切的年代，他辞职了。

　　32岁，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的老爸，每天要骑车往返40公里，但他还是不忘了淘气，看看四下无人，他就采用飞身上马式紧跑几步然后双手撑住车把双脚腾空重新上一回车，到家时再把公文包挂在脖子上，爬着进门儿，一只手悄悄抓我的裤腿儿，经常把我吓得又跳又叫。

　　35岁，他常常要写文章到深夜，这时候当然比较饿了，所以他会趁妈妈睡得正香把刚刚腌好还没怎么晾干的小鱼炸几条来吃。如果我闻到鱼香睡眼惺忪地出来看，他就叫我同吃。第二天妈问鱼怎么少了，爸说，屯迷糊，这都不知道，让猫偷了呗。

　　40岁时，老爸恋上了睡午觉，但他不许别人打扰而且要睡到自然醒，如果谁不小心吵到他或妄图将他叫醒，他就会闭着眼摸起拖鞋没头没脑地打过来，所以我们常常为了看他打得准不准而故意弄出些动静来。

　　43岁，老爸的闺女———俺考上了大学，有天把一个漂亮女同学带回家来，可把老爸和弟弟忙坏了，一个殷勤地劝人家多喝点“杰米扬的鱼汤”，一个跑前跑后换汽水买冰棍，等把人家吓跑了之后，两人开始肆无忌惮大声议论，一个说就喜欢这样又傻又好看的女孩，另一个说跟我姐同学有点太大了吧？全当我不存在！

　　47岁，老爸最爱的闺女———还是俺，结婚了。趁着拍婚礼录像的当儿，我爸给自己录了一段遗言，要求我们在他百年之后不要太悲痛，并对没给我们留下什么像样的遗产表示不好意思。也不知谁家的婚礼是这样的。

　　55岁时，老爸的脑血栓第一次轻微发作，大夫让做脑电图，老爸说：“什么？鸟蛋图？”片子出来了，又说怪话：“白照了，看不懂。”

　　58岁时，儿媳妇进门儿，老爸还是顽冥不化。弟妹是满族人，老是自称格格。老爸说，你什么格格呀，那么皮，你是格格巫！

　　本来老爸说话就经常张冠李戴，比如什么“白艺术孔雀世界”，难不成人那商场卖孔雀吗？要不就是“水晶花和玫瑰鞋”。最近，老爸又开始使用浓缩警句了，他是这么用的，“我过的盐比你吃的桥还多呢。”让人完全不知所云。

　　哎，老妈好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