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勇敢说爱你

　　妈妈长期以来独自运行着一家公司，在很多人眼里她是一个女强人。可自从我有记忆开始，妈妈便是早出晚归，即使早点回到家里，也是在吃过饭后沉沉地睡去。有时候我很想告诉那些用羡慕语气夸奖我妈妈的人，女强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远比成功的男人要辛苦的多。可我无法说出来。很多时候妈妈喜欢躺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睡觉，并很快进入梦乡。偶尔我会静静看着她，心里泛酸。之前妈妈是大学老师，只是对于她做老师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仿佛从我懂事起便是看到早出晚归的妈妈，说不上话的妈妈。

　　我一直认为妈妈是偏护姐姐的，和父亲一样。姐姐在妈妈还是老师的时候学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会背上千首唐诗。以致于总是有父母的朋友夸姐姐聪明。不服气的我自己找到唐诗背，仅管很难，那时还有许多字不认识，但并不防碍我都背了下来，为的就是换得妈妈的一句表扬。这段回忆现在离我已经很远了，有的时候我认为它们没有发生过。自从妈妈开始独立经营公司之后，我便再没有节假日和妈妈一起逛街的回忆了。

　　关于妈妈自建公司的经过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妈妈用两万块起家，用赊账的方式拿来了原材料，又运用素日里良好的人际关系拉来了第一笔广告。那个时候小城里只有一家广告公司，所以当妈妈去审批广告公司的时候很顺利的通过了，而第一笔广告的良好效应也顺利的打开了公司的名气。慢慢地，就这样一笔笔广告地做下来，转眼我已从不懂事的小丫头，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孩，并已开始工作，远离了家，远离了妈妈。

　　和妈妈的交流一直很少。也许是妈妈太相信我的独立生活能力，以致于在八岁之后十三岁之前的五年里，我仿佛都是一个人在过：姐姐读初中升高中学业繁忙，父亲在公园工作，节假日是最忙碌的时候，而妈妈一心扑在她的公司上。那段时间里家的概念对我来说很是生疏，我见到姐姐的时间最多，更多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即使我在街上玩到很晚，家里也没有人，没有灯光。有的时候我会心里怨恨，可慢慢地也只能习惯。初中的时候父亲转了单位，时间一下子松驰了下来，于是开始把精力放在管教我身上。可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我无法适应，于是少女的叛逆期就这样开始了，来的轰轰烈烈且结束的太晚太晚。

　　在我开始逃课打架结交所谓的坏孩子的时候，父亲先是做出了激烈的反应：他把我痛打一顿，并口不择言的说出了许多伤我很深的话。而父亲一直对我的管教方式不同于姐姐，他可以纵容姐姐的任何错误，却容不得我有一丝失误。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朽木不可雕。在父亲斥骂我的时候，妈妈多是累的快要睡着的，或就是不发一语的沉默。有时候妈妈听不下去父亲的责骂，维护我两句，父亲便开始和妈妈争吵，有时候甚至提出离婚。这个时候妈妈便深深的叹气，埋怨我不该如此不听话。而很多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争吵，最终也会归罪于我身上。

　　从那个时候起我不再信任我的父母。于是更多的事我让自己做主。我自己结交朋友，分辩好坏是非，仅管年小的我无法做出正确判断，但从那时候起我便不再让他们经手我的生活。和父亲长达六年没有说话，我不肯再开口叫一声爸。所有的零用钱和需要交的学费，我都找妈妈要。如果遇上妈妈出差，我会先问最好的朋友借，在妈妈给我之后再还。这样的生活慢慢养成了我固执的性格，一旦我决定做什么，便再也不会听进任何人的劝说。

　　2000年的时候妈妈的公司运行开始出了问题。先是公司里一直最器重的两个助手出去了单做，并有意把妈妈的公司整垮。接着公司出外安装广告牌的时候，因操作不甚电死了人，于是妈妈一直被扯在了一场官司之中。而更多更多的广告公司成立起来，开始激烈的竞争。妈妈的工作更加的繁忙了，经常是在深夜的时候我才能听到楼梯里沉重的脚步声，和妈妈有时候的干咳。可我无法让我的关心表达出来。长期以来不再交流令我们之间变的陌生。有时候我想过为什么只有我的家庭是这个样子呢？人人都像是一个独立体，只有在吃饭睡觉的时候把这些人联系到一起。

　　2001年的时候我离开了家，独自生活。还是倔强的脾气令我不愿也不敢和家里联系。很久的时候我都没给家里打过电话，只在转换城市工作的时候打去一个，报下平安，留下联系方式。妈妈在接到我电话时总是很兴奋的语气，可这也无法遮住她的疲惫。有时候我很想说，我想家了，我想回去了，可话到了嘴边，始终没有说出来。在离开家半年的时候我第一次回去了那个所谓的家。妈妈在看到我时紧紧握了一下我的肩膀。那个时候我就想，妈妈，如果你能抱住我，我会更高兴。可是没有。从很小的时候我们再没有拥抱过。我没有被父母拥抱的任何记忆。以前是不需要，现在是不敢说。

　　过年的时候我买了一只血玉镯给妈妈。据说是戴上后可以观察到人的健康状况，人养玉，玉养人。价格不菲。当我高兴的把镯子送给妈妈的时候，妈妈先是责怪我乱花钱，然后又说戴不上，轻轻的锁在了屉子里。那一瞬我是很失望的。仅管我知道妈妈是心疼和珍惜，怕戴坏了弄丢了，可我仍无法抵抗那股失落感。直到再一年我回家的时候，那个镯子仍静静躺在它的角落里，那些血丝已经沉淀，颜色黯红。

　　在离家的生活的日子里，我几乎上是通过姐姐来得知家里状况的，而妈妈也总是让姐姐捎话给我，叮嘱我要注意安全，小心谨慎。有时候我很希望妈妈能够打电话亲口告诉我，可从来没有等到过。

　　有时候我想，究竟是什么让我们变的如此冷漠客气？我和妈妈的关系，仿佛只是不得不联系在一起的两个人。也许从她认为我可以独立生活的儿时开始，也许是因为她太放心我，也许是因为我太过固执，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相处，没有办法越过我们之间的那道沟，反而让它越来越宽，把我们隔的很远。

　　过生日的时候正好是我辞去工作准备重新读书的间隙里，我回家小住。朋友们大呼小叫要给我过生日，于是我对妈妈说，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了。那个时候父亲已经离家很久的日子，姐姐在北京读书，终日里只有妈妈在家。我的回家让妈妈开心了不少。但在听到我说不回家吃饭的时候，妈妈仍然微怔了一下。临近中午的时候，我推开了所有的朋友，买了生日蛋糕，到饭馆要了几份菜，带回家来。我不想让妈妈一个人在家。这是我的生日，也是她的受难日。家里很空，妈妈在厨房里煮面条。看到我的回来妈妈显然吃了一惊，但很快开心的笑了起来。我给妈妈说，我们吃这些。妈妈不依，说过生日要吃长寿面。于是二十岁的生日，我和妈妈各自吃了一碗清淡的长寿面。

　　年初的时候，妈妈再次进入一场官司里。正好我有了空闲时间，在家里小住了一段日子。每当妈妈开庭的时候，我在家里坎坷不安。很多次我想跟去旁听，可由于是在上午八点半开庭，妈妈知道我喜欢睡懒觉，从来没有叫醒过我。我只有等到妈妈回来的时候，询问她结果。每次妈妈总笑着说，很顺利。但我不信。妈妈的疲惫一天天加深，我无法相信会顺利。但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很想让自己拥有很强的能力，来帮妈妈分解忧愁。可现在我还做不到。

　　我必须让自己强起来，好起来。我想让妈妈过舒心的生活，不再为生活奔波发愁。我很努力的养活自己，减少家里的负担。每次我离开家的时候妈妈都是很淡然的表情，躺在沙发上，很疲惫的样子。我不要她送我。她也不去送我。这样的离别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不会有太多悲伤的。

　　过完年北京的非典传的沸沸扬扬，也让我和妈妈之间的联系多了起来。在寥寥几语的关心里，我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烦躁，而是静下心来，仔细听妈妈说话。忽然之间小时候的念头又涌上心来，妈妈永远都是年轻美丽的。我也开始向家里打电话次数多了起来，有时候家里没有人接，便一下子觉得空空的。

　　也许因为年少时不懂体会妈妈的心情，自己又倔强，以致于在我们之间挖了一道深深的沟。但长大之后我已经知道这道沟的存在是如何的伤害着妈妈，伤害着我。于是我努力填平这道沟，希望有一天，能够感受妈妈温暖的怀抱。只是，我还欠缺一份勇气，再给我一点动力，一点时间，让我勇敢的说出，妈妈，我爱你。